
标题: [转帖]无奈的力量 [打印本页]
作者: VagabondTony 标题:[转帖]无奈的力量 时间: 2004-07-11 10:18
写下这个题目的时候,我处于一种沮丧的情绪中,而且我无法消除我的沮丧,也就是说,我处于一种无奈的无奈之中。
但为什么还要说:无奈的力量呢?我是这样想的:对于我们每一个人,无奈都是人生中必要的一课。它之所以重要,是因为它教会我们,力量的边界在哪里。象牙塔里的我们,是人不是神。如果生活不教会我们无奈,我们永远无法认识自己的真正渺小。而这种不能离开大地的沉痛,让我们真心地渴望飞翔的翅膀。
之所以选择江西鄱阳湖,是因为这片土地,这八百里绵延泽国养育的,不仅仅有越冬的候鸟,珍稀的白鹤,白鹳和天鹅,有那杀之不尽,铲之不清的血吸虫与钉螺,更那有旱涝和贫困交相攻掠,勤勉和惰怠费劲纠缠的人民。
作为一个环保者,我常常会面对这样的问题:我们的天平应该向哪边倾斜?是人吗?可是那贫婪无耻的人们,会为了口腹之欲,竞比之心,把那样美丽的鸟儿放上餐桌,成为一盆既无口感,更无美感的败羹。那么,是鸟吗?可是在那翩翩的鹤、鹳和土气的鹬、鸭之后,又是那家徒四壁,室如悬磬的民居,和敝衣败褐,茫然无聊的妇孺和老人。
这样的问题,在我们的中国,总是那样无法回避,也无法回答。
来鄱阳湖之前,我已经想到了这些。带队来这里,也正是想让大家亲身面对这一个问题,亲眼看看中国农村中的真实,看看环保的另一个面目。
可是我也不曾想到,当我真正面对这些无奈的时候,我依然会这样难过,这样痛恨自己的渺小与无能。念天地之悠悠,怆然泪下。
不是没有见过贫困,可是没有见过贫困和闭塞,会这样消磨人的意志,消磨与生俱来的奋发的冲动。
而在重新拾起这份拼搏的自尊时,我又看见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痛苦。这样公平吗?如果是公平,那么这样的代价和惩罚,是否太过于残酷?
在大湖池保护区边上的边山熊家村,村民们说起GEF(全球环境基金Global Environmental Facility) 给他们的牛时,一脸的不屑。尽管他们都承认牛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之一,可是他们有理由不领这个情。他们看不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:老外给的钱都给他们拿去了。买车的买车,造房子的造房子,为什么不给我们?可是为什么一笔笔老外签的项目都以实物而不以现款的形式出现呢?钱分给了谁?谁又用钱买了什么?他们不说。他们只有一个字:钱,钱,钱。没有其它的要求。他们反反复复地说,这地方原来是我们的,你们现在要鸟吃饭,我们就要你们给我们吃饭。
水牛是给的,不是自家出的钱,于是大家都把笔意外的财富当做理所当然,既没有精心地维护,也不想进一步发展。一头牛3年以后就可以下仔,一年一只。然而那不能控制的疫病,却一年年把新生的小仔,甚至老牛杀死。真的无计可施吗?农民们说:冬天牛吃滩上的草,夏天水淹了河滩,牛就没有吃了。真的只能这样吗?————养牛是这里祖祖辈从事的产业,他们的老祖宗,又是怎么过来的呢?
一只援助的手,是否就能把我们可怜又可悲的老乡们拉出贫困的泥淖?
我以为这里的水稻产区,应该有米酒和年糕。可是,跑了好几个村子,没有一家做米酒。没有,一家。莫笑农家腊酒浑——这些年来的风俗和淳厚呢?
农人们说:懒了,现在谁还做酒做年糕?都是买。
年轻人的衣着总还是好的。保养得不错。上了年级的人才有粗糙的手和脸,陈旧的衣服。
惰怠、妒嫉和长期以来“等,靠,要”的习惯,使得他们对保护区,对从保护区过去的我们,抱着轻蔑与反感,这一切,又怎能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来释怀?
自然资源是匮乏的。农网没改造,一度电一块五。一户人家只有8分地,原来一年可以有三、四千块收入的打渔,由于保护区的严令禁止,也不许再做了。鸟多了,有时鸟也成灾,野鸭子一起一落,庄稼就没有了。而鸭子不是保护动物———但是在保护区里,你就是不能打……我们的农民为了我们这些吃饱饭的人能看到这些美丽和不美丽,但对我们这些城里人同样新鲜的动物,为了让我们这些无所事事,细皮嫩肉的家伙能够度过短短的的几天的有趣,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
不过也许,我们也不是完全无能为力。这里的牛得病多,都不知道什么病。我们在十里之内看到的棉花,棉桃都只有核桃大小,而且有不开的。也许我们可以告诉他们,怎样防止疫病,怎样增产,怎样改良种苗……
可是这些有多大用处呢?无论走到哪里,我们都被告知:改变这块地方的最好办法,只有移民。
总是在晚稻快要收割的时候,一年一度的洪水来了。湿地,这块被我们颂扬的土地,我们这些所谓的环保精英们高唱的“地球之肾”,贪婪地吞噬村民辛勤了半年的稻田。
总是这22米的水位线,淹没了五十年前人定胜天时垦开的土地和道路,把冬天时小小的一个鄱阳湖,扩大了五倍。也在许多人家的墙壁上,刻下凶狠的啮痕。往高处迁移,再往高处迁移——可是,这么多人,还能到哪里去?
到底由谁来付过去的愚蠢留下的代价?
不是想要在肆虐的洪水面前贪图侥幸,如果不是因为希翼那几分地上的几十块上百块收成,谁愿意辛苦地劳作,然后祷告上天,收割完稻子之后再让洪水过来——等来的却往往是倒伏的穗实,腐烂的根茎。
诚然,洪水不是不能带来好处。这里的习惯是“涸泽而渔”,也就是在将要被洪水侵涝的土地上筑起几道坝,等水退以后,许多鱼就留在了这些坝里。把坝里的水抽干之后,鱼就留下了。这叫做“堑秋湖”——可是,现在再也不让这样做了,保护生境,保护鸟类不被惊扰,保护区必须要禁渔。 我们记得有一个词,叫背井离乡。我们记得那是在说,委屈的,悲愤的,不公平的出走。那是过去的事情了,不是吗?
我们去采访一户人家,三个小孩,两男一女。女孩儿十三岁就出去打工了,在郑州给人带小孩。这里的孩子上完初中的没几个。上面给的升高中指标是60%,却很难完成。儿子一个在湖南,一个在郑州,都给人家打工,一个月只能挣那么三四百块钱。
然而不管怎么说,背井离乡总比留在这里要好。
涝,每年田地有三个月的时间在水下,其余的时候都在水上。既不全旱,也不全水。没法建路,也没法一直用船。吴城的冬瓜和茭头有名,但是运不出去。吴城镇范镇长打趣永修到吴城的公路为:永吴公路,也就是永无公路。有钉螺,日本血吸虫。1928年的吴城镇炸完就完了,烧完就完了,可是血吸虫从来没有离开过。60%的感染比例,没人敢来投资。
镇长对鸟一点也不感冒:候鸟给这里的老百姓带来什么?喊了二十多年,名声在外,可是有什么用?人家旅游是赚钱,我们这里是亏钱:看这么差的交通,外国人有兴趣,能来几个?国人哪有什么兴趣。他们以为来看鸟就是像动物园里一样,几只被摘掉飞羽的呆鸟在人周围被拍照。来到这里一看几百米以外的鸟,只有望远镜才能看到,摇摇头走了。只有些领导,一到节假日,开着小车,拖儿带女的就来了。可是你又不能不好好招待……毕竟,镇长不能老是撤。 当我们听到一个小镇的人以迁出为最佳生存手段时,我不知应该做何感想。是鸟赶出了他们吗?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的。可是也不尽是。恶劣的环境,困塞的交通,失去了信心,失去了方向,眼睛里也看不到什么,我们只能收到三个电视台,除了江西的电视台,其它的台都是一片雪花。江西台,与全国大部分的省台一样的江西台,为城市人办的国家电视台。
镇长说,就是因为这里的贫困落后,长期没有开发,才会有这么多鸟,才会有这块被GEF和ICF,WWF如此关注的土地。
这是幸抑或不幸?
没错。保存了美丽的白鹤和白鹳的,就是这块土地的贫困。尽管它,给生活在上面的人们带来了这么多的灾难和痛苦。我还是在离开之前,向那里的人这样说:
你们手里有一个宝库,一个生物多样性的宝库,一个现在还没有开发,但将来会给你们的子孙带来无比财富和荣耀的宝库。你们的后人一定会以生活在这里为荣的。
那是我真诚的祝福。
只是我不知道他们的子孙,还有多少会留在这块先人留给他们的土地上。
我无奈的言不由衷。我无奈。
我们站在几百几千公里之外的校园中慷慨陈词,说起无辜的动物,说起人类的无知和无耻。我们知道鄱阳湖围湖造田,造成无法泄洪,使得几道堤坝都成为虚设。我们知道那高雅漂亮的鸟儿们会被上海和广州的有钱的市侩吃掉,变成没用的肥料。我们知道偷猎的猖獗,ICF(国际鹤类基金会)和GEF对于这块土地的担忧―――“最后的湿地”―――长江流域的的湖泊都已经被围垦。这里候鸟的增多,意味着别处生境在恶化。万一有流行病发生,白鹤这个高雅的物种,将从这里被抹去。
我们的队员小龚看到捕雁的网,流刺和长竿,挖的沟,她说:太残忍了。怎么会有人去伤害那么漂亮的动物。她说,她几天心情都不好。
可是,当我们看到那些和这些鸟共争这一块土地的人们时,我无法抑制住自己做为一个人,一个有着同样的父母兄弟的人,一个同样尝历过饥寒困顿的人所具有的悲伤。人?还是鸟?就像生存?还是毁灭一样。这是无法回避,也无法回答的问题。
保护站的站长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去边上的几个村做工作,被拉住要钱,被人们鄙夷,被人围攻乃至于挨打。至于巡护的人,则装做没看到捕鸟的人。抓到一个就必须要罚款,太危险。农民们有气,保护站的人就有伤。
也许,无奈是我们环保的本来颜色。
走了那么多地方,我已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方便地拯救我们,而不留下一点悲伤和遗憾。我们谋求所有人的福祉,可是,是否牺牲一部分人就是道德?我们珍惜我们子孙后代的利益,可是,是否牺牲这一代人就是正义?
环保不能脱离人,尤其是与我们要保护的东西息息相关的,为之做出牺牲的人们。
尽管在许多时候,人,这些自以为是的物种,让我们如此生气,可是我们,至少在于我,还是不能弃他们而去。这是一种无奈,我没有什么办法来摆脱这种无奈。那就姑且把它留着吧。
我无奈地相信,然而,也是坚定地相信:这种无奈,终会带给我一种力量。
尽管我现在,还不知道这种力量来自何方,会怎样出现。但至少,我能感觉到,他已开始沉积在我心里。它教会我世界的复杂,人生的艰难,蜕变的痛苦。它教我不要飞扬浮噪,不要以救世主自居,教我平等与自由的珍贵与难得,也教我审视自己的来历。无奈把我的脚放到地上。把我像一棵树一样种上。等待着,或许有一天,我可以生出绿色的枝叶,或者,生出翅膀。
这也可以称为力量吧。
中科大 卢昱
2003年2月
摘自 <自然之友>电子杂志第12期
作者: 小静 标题:回复:[转帖]无奈的力量 时间: 2006-07-20 09:46
你总是时刻关心着助学与环保……我怕我们即使有那个心也没你做得那么好,不过我
们会尽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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